白色夹竹桃:多么好的一棵树,却因为开着白花而遭嫌弃
白色夹竹桃
小院门口那一簇夹竹桃,经过三年的挣扎,终于成了一个硕大的根,等着最后的清除。
刚刚入住时,周围的一切都很可人,桃花盛开,绿竹婆娑,鸟鸣啾啾。入秋后,天天有干枯的桃花和发黄的竹叶落进院内,我一边清扫,一边感叹上天的赐予。
第二年春天,东隔壁门口的杏花开了,引来成群的蜜蜂。宅在家里,闻着花的香甜,看着米粒大的小果子,见风就长,很快泛出太阳般的光晕,并在初夏时呈现出一树金黄。那个时候,夹竹桃也在疯长,暗绿色的老叶中冒出亮绿的新叶,枝叉间到处有绿芽撑破树皮,密得像壮汉的汗毛。三个碗口粗的主干,伸出密密的枝条,遮蔽一方空间。根前不时抽出很多绿条,抱团式向外扩张,让周围的草木没法安生。我好心地想除去枝杈上的绿芽,没想到鲜绿的汁液中竟然有毒,惹得我手指发麻,全身发痒。从那以后,便对它心存芥蒂,任它潦草疯长,长成榕树式的一大簇。
没人管的夹竹桃,憋着一身的劲,怒放出成千上百的花。精致的五瓣白花,有着厚厚的花瓣,挤挤挨挨,压弯了枝条。大风吹来,它们小心地搂在一起。细雨冲刷,它们欢快地接受雨露。花越开越大,越来越多,枝叶撑不住时,就开始掉落。晨曦之中,白花落在地上,营造一片静美。我用扫帚轻轻归拢,把它们扫到树根前。刚落的花朵凝着乳白,没有一点杂质,像婴儿的脸。很快,花瓣就发蔫泛黄,布满黄斑,很快蜷缩起来,揉作一团。有花朵掉在冬青丛中,没有及时清理,腐化时渗出的汁液像硫酸,把冬青肥厚的叶子烫出一个又一个大洞。
见我天天小心地清理地上的落叶和落花,路过的好心人嘀咕道,门前怎么种了这么一个开白花的,还这么不省事。妻子听到后,随口跟着说,真是,既不能像杏树结出果子,也没有红枫那么喜庆。
某个晚上,狂风尖叫着刮了一夜,刮倒很多树,竹子也折了不少。夹竹桃的两个主干弯下了腰,把小路挡得严严实实。小区的工作人员把它们从根上锯断,剩下一个主干靠着墙,孤零零的,没了往日的神气。
又是一年春光好,小区里的人格外多,不时有朋友来院子里聊天。现在的人在一起,不谈工作,不说生活,更不论是非,常常说些天边的闲事,说说眼前的花草。不止一个人建议我,把这棵残损的夹竹桃挖掉,重新种一棵喜庆点的。伤了元气的夹竹桃,迟迟没有换新叶,身上没有冒出几根绿芽,可怜得像一个得了大病的人。“怎么说也是一条命,“我摇着头,对好心的人说,”听天由命吧。“
今年的天热得早,春天里雨水多,竹林里冒出的竹笋,被人挖去不少。蔷薇照例奔放地开着,几乎把墙都要压塌了。杏子又大又黄,引来不少人夸赞。夹竹桃开了数得过来的几朵花,一直蜷缩着身子。我猜想,它不光肢体受损,可能还有了心事。马路边的同伴,被风吹雨淋,就算刮倒截肢,个个长得自由奔放。没人在乎它有毒没毒,也不在乎它花红花白,怎么到了这里,就有这么多的讲究,生出这么多的麻烦。
古城最美的秋天到了,窜到天上的银杏,亮着一片金色的叶子,像元宝一样。红疯了的红枫,叶子红得像鸡血,它骄傲得像只大公鸡。立了一季之功的杏树,心满意得地看着四下。避暑的黑鸫回来了,在树林里起劲地唱着欢快的歌。夹竹桃耷拉着枝叶,挺着越来越瘦的枝杆,躲在墙边。
11月11日早晨,一场意想不到的阵雪,齐刷刷、结结实实地下了半天,狠狠地耍了一下威风。
雪停后,大院一片狼藉,很多大树倒下,所有路口被阻。可怜的夹竹桃,仅剩的两个主枝都劈了。我围着它看了半天,找不到一点抢救的办法。小区工作人员傍晚时来催,忙了一天的他们,要把所有倒下的树木清理好,运出去。我没有说话,也没了主意,转身回了屋子。一夜不安后,第二天早早出门,看到工人从根上锯了它,惨白的锯口在白雪中裸露着,像白骨一样刺眼。
雪消了,那片地方空荡荡的,只留下硕大的树根,上面有三个高低不齐的根桩。这样的大根,曾是农村人家看好的柴火,会有人争着来挖。对已经没了缚鸡之力的我,要把它清理出来,真是一件让人头大的事。天天瞅着它,想了很多。庄子说,臭椿因不成材而全其天年,漆树因为有用常遭刀斧交加。这棵夹竹桃说不上有用还是无用,只是因为颜色而不被待见。很多人喜爱白色的圣洁,有些人却觉得它不吉利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讲究,完全随着心性;什么样的树开什么颜色的花,全在于它的天性。这棵白色的夹竹桃居非所地,怎么能怨它,要怨就怨种它的人吧。
一棵好端端的树,就这样无可奈何地没了。如今,我还在为挖掉它的大根煞费思量,却没想着清理一下自己的头脑。我们哪个人没有棱角?幸亏一路走来,遇到的多是善人,没有凭着一己之好恶来修剪我们。